未来之路：推动中国奶业产加销一体化的战略与展望

 

 

　　目前所执行的《乳制品工业产业政策》为2009 年修订颁布。在资金实力方面，要求出资人总资产不得低于拟建项目所需总投资的3 倍；在加工能力方面，要求除南方产区外新建液态乳项目日处理生鲜乳能力（两班）须达到500 吨及以上，改（扩）建液态乳项目日处理生鲜乳能力（两班）须达到300 吨及以上。南方产区新建液态乳项目日处理生鲜乳能力（两班）须达到200 吨及以上，改（扩）建液态乳项目日处理生鲜乳能力（两班）须达到100 吨及以上。在布局规划方面，新建乳制品加工项目须严格执行国家及行业相关标准，并与周围已有乳制品加工企业距离北方地区在100 公里以上，南方地区在60 公里以上。

 

　　据行业估算，新建一个加工能力500 吨的液态奶项目，前期直接投入高达5000 至8000 万元，投资主体至少要具备2 亿元左右的总资产。目前国内的家庭牧场或合作社均不具备此资金实力，难以新建乳品加工厂，家庭牧场直销一体化模式受到制约。

 

　　配套服务体系不健全，自办加工无法制保障

 

　　奶业产业链长，横跨一二三产业，各个环节分属不同的政府部门管辖，产业政策的有效执行需要各部门通力合作，协同推进。2018 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奶业振兴保障乳品质量安全的意见》出台后，相关部委、部分省区相继出台奶业振兴政策支持奶农发展乳制品加工，但是没有出台相应的落地政策及实施细则。在《食品安全法》第三十六条规定食品生产加工小作坊和食品摊贩等的具体管理办法由省、自治区、直辖市制定。但乳制品作为高风险食品，只有云南和宁夏对小作坊生产加工乳制品没有限制性规定；内蒙古、甘肃、青海和新疆4 个省份允许加工发酵乳、奶酪和传统工艺乳制品等特定乳制品；其余25 个省（区、市）明确规定禁止食品小作坊生产加工乳制品。

 

　　目前所存在的家庭牧场自办加工，基本上是以食品经营许可主体存在，委托第三方代加工，无法自行批量乳制品加工、分装或包装，严格限制了产品创新和市场拓展。

 

　　我国奶业产加销一体化模式正从 “规模扩张” 转向 “产业升级”，核心在于通过利益机制创新（如按质论价、二次分红）与技术赋能，实现产业链各环节的共赢发展。当前产业链条上下游之间呈现纵向协作松散状态，缺少中立的专业化服务机构的居中协调，各方主体基于短期利益最大化的博弈行为偶尔导致市场失衡。家庭牧场和乳品企业分属于产业链上下游，产业协同机制不完善，主体之间只是存在买卖关系，没有完全形成利益共同体，合作不稳定。据调研反应，为保证各自利益最大化，用奶旺季，个别家庭牧场毁约高就；用奶淡季，个别乳品企业限收压价，合作缺乏契约精神。因此，乳品加工企业与家庭牧场签订合同的方式存在约束力弱，稳定性低等弊端。

 

 

　　一是价格条款不明确，合同中价格条款常为“随行就市”，不执行各地的交易指导价，乳品企业拥有“定价权”，结算价格事后通知，奶牛场只能被动接受。二是存在单方合同，奶牛场拿不到有效合同。部分乳品企业让奶牛场签署合同后，以各种理由将合同全部收走或只给没有盖章或签字的无效合同。三是存在连带合同，双方按示范文本签署合同后，乳品企业可能要求奶牛场额外签署 “附加条款”，而这些 “附加条款” 多为 “霸王条款”。奶牛场由于处于弱势地位，往往 “不得不签”。这些都导致奶牛场在合同履行过程中，尤其是遇到纠纷时，缺乏基本的法律依据，自身权益难以得到有效保障。

 

 

　　目前生鲜乳交售时的质量和等级检测由利益相关方的乳品企业单方面完成，缺乏第三方的公正性；同时检测过程缺乏透明度，奶农往往无法参与或了解检测的具体环节和方法，对检测结果有疑虑也难以求证。

 

 

　　产业两大主体养殖与加工利益分配不平衡。我国终端液奶的价格与生鲜乳的价格比是3-3.5 之间波动，波动区间高于美国等奶业发达国家（2-2.5），我国养殖端利润通常占行业整体利润的20% 至25%，而奶业发达国家长期维持在30% 至40% 之间。社会化牧场与乳品加工企业自建或参股牧场市场地位不一样。社会化牧场的平均生鲜乳收购价格低于乳品加工企业自建或参股牧场约10% 至20% 不等。

 

　　三

 

　　在奶业全产业链中，养殖环节前期建设投入大，奶牛购入成本高，饲养周期长，疫病防控和环保压力大，后续需要持续投入，造成了养殖业回报慢，对市场的响应周期长，抗风险能力差，成为行业纵向整合一体化发展的短板。

 

　　土地资源限制，优质饲草料供应不足

 

　　奶牛作为家畜中的大型动物，据行业分析每头奶牛每天粗饲料的采食量约30kg, 每头成母牛饲料和粪污还田用地一般需要2 亩，一个2000 头的奶牛场用地面积高过4000 亩。社会化奶牛场多数建场时间较长，升级改造空间较小，同时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居民区离奶牛场越来越近，对养殖场周边环境承载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环保压力越来越大，随时面临停业和搬迁的困境。国家对养殖用地限制很严，诸多地区难以同时满足这些条件，可用于奶牛养殖的土地资源严重不足。

 

　　资金压力大，贷款抵压比例低

 

　　一是奶牛养殖具有较长的生产周期，从犊牛出生到成母牛产奶，至少需要2 年时间，在此期间只有投入没有产出。而且牛奶销售后，奶款结算也普遍存在30 天账期，进一步延长了资金回流时间。二是截止2025 年5 月生鲜乳价格低价运行已持续39 个月，社会化牧场亏损面超过90%，导致资金周转更加困难。三是贷款抵押比例低。奶牛场最值钱的就是奶牛，其价值受市场价格波动和疫病影响很大，活体奶牛作为生物资产抵押，银行出于风险考虑，不愿接受或降低抵押比例，抵压率不足30%，奶牛场难以从银行获得足够的贷款支持。四是奶牛保险推广力度小、保额与实际成本脱节、覆盖面窄，理赔服务置后难度大。

 

　　我国乳制品消费结构较为单一，液态奶占据主导地位，其中常温奶占比又相对较高。2024 年我国乳制品消费量中液奶占比达到87.5%。相比之下，奶酪、黄油等高附加值产品消费远低于发达国家，液态奶产品之间同质化竞争激烈。

 

 

　　牛奶生产加工中液态奶加工相对工艺简单，家庭牧场规模较小，人力、物力资源有限，通常会选择液态奶项目进行加工生产，但是又无法像大型企业那样进行批量采购原料、大规模生产，难以形成规模效应，导致单位产品生产成本比大型企业高出 15%-20% ，在价格竞争中处于劣势。在进入大型商超等销售渠道时又面临高额的入驻费、堆头费、押金等，难以与大型乳品企业的同质化产品进行竞争，只能在较小区域内以直销、微销等形式存活，市场覆盖面狭窄，难以做大做强。

 

　　功能型产品研发投入成本高

 

　　目前市场上特殊功能型乳制品开发不足，虽然市场上有一些低脂、无乳糖等产品，但整体而言，针对特定人群如孕妇、老年人、运动人群等的专业化、个性化乳制品种类有限，不能充分满足消费者多样化的健康需求。在产品创新方面，由于需要大量的研发资金投入，家庭牧场资金实力有限，缺乏专业的研发团队和市场调研能力，难以根据市场需求和消费趋势开发出新颖、独特的产品，只能模仿市场上现有的热销产品，进一步加剧了同质化竞争。

 

　　在产加销一体化中，消费是价值实现的核心驱动力，是需求导向的产业指挥棒、价值增值的转化枢纽和产业升级的持续牵引力。当前我国奶业面临着显著的瓶颈——消费场景过于固化且驱动力疲软，这成为制约产业升级与市场扩张的主要难题。

 

　　消费场景固化，创新探索不足

 

　　奶制品消费高度集中在“早餐饮品”与“睡前安神奶”两大传统场景。这种高度重叠的消费模式，导致市场拓展严重依赖存量消费者的习惯性复购，对增量消费和频次提升贡献有限。与其他快消品（如饮料、零食）层出不穷的场景创新相比，奶制品在“即时解渴”“佐餐伴侣”“社交分享”“运动补给”“办公零食”“代餐轻食”等高频、多元化场景中渗透率低，存在感薄弱。消费者并未建立起“非奶不可”的新场景心智。

 

　　消费动力不足、增长受限

 

　　基础白奶作为大众营养品，其覆盖率和人均占有量已达到相对高位，普及型增长空间收窄，消费者日常“刚需式”购买的增量乏力。在经济预期影响下，消费升级动力衰减，一方面消费者对高端酸奶、低温鲜奶、有机奶等溢价产品的价格敏感度上升；另一方面替代品竞争激烈：植物奶、燕麦奶、椰奶等新兴品类以及各式饮品（茶饮、咖啡）凭借更清晰的场景定位（如咖啡伴侣、新茶饮基底）和感官刺激，不断分流消费者的预算和注意力。

 

　　2009 年的《乳制品工业产业政策》是纲领性文件，对规范引领行业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奶业行业发生了巨大变化，产业政策已不能完全适应行业发展的需要，应与时俱进适时修订。适度降低乳制品加工布局半径和日处理能力等准入门槛，为贯彻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以家庭农场和农民合作社为主体的奶业养殖加工一体化发展”提供政策保障。相关部门从奶农发展乳制品加工的特点出发，加快推动出台实施方案、管理办法，规范准入条件等，同时明确属地部门监管责任分工，让奶农发展乳制品加工有具体办法可依，有操作规范可循。

 

 

　　建议财政、金融、土地政策协同。财政部门加大对奶业的资金投入，用于良种繁育、养殖设施建设、加工技术改造等方面；金融机构创新金融产品和保险产品，开展奶牛活体贷、青贮贷等业务，为企业和养殖户提供融资支持，规范保险制度，增加保险种类，提高养殖产业的抗风险能力。土地部门保障奶牛养殖与加工项目的合理用地需求，确保各项政策协同发力，促进产业发展。

 

　　建议各省在制定食品生产加工小作坊和食品摊贩等的具体管理办法时因地制宜、与时俱进，适度放开传统乳制品的加工限制，允许传统乳制品加工与销售；推动政策的落地，制定具体的“家庭牧场直销一体化实施方案”，从准入机制到申办流程，全程指导家庭牧场直销一体化模式的发展。

 

 

　　建议构建第三方服务体系，加强利益联结，以重构产业生态。参照中国奶业协会《关于进一步加强奶业利益联结机制建设的指导意见》，着力推进第三方服务的四大核心功能建设：第一，建立奶源基地认证体系，由行业协会联合产业主体制定评价标准，成立第三方认证机构，开展奶源基地定级评价，提升优质奶源识别度；第二，推行生鲜乳质量第三方检测制度，引入具有CMA 资质的独立实验室进行生鲜乳质量复测；第三，创建生物资产评估平台，对优质种畜、冻精等遗传资源进行价值量化，完善资产交易配套服务；第四，构建生鲜乳动态价格模型，综合饲料成本指数、泌乳性能参数等多项因子制定生鲜乳动态定价模型，稳定生鲜乳收购价格。通过第三方专业服务的介入，有效解决信息不对称导致的信任缺失问题，使产业链利润分配向价值创造端合理倾斜，推动形成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产业共同体。

 

 

　　建议家庭牧场精准调整牛群结构，适度规模养殖、因地制宜，在种植端推广“苜蓿+ 全株青贮玉米”二元种植结构，实现牧草自给自足，减少饲料成本。现有苜蓿和全株玉米青贮政策广受赞誉，政府应继续加大优质饲草料种植专项补贴力度，对集中连片种植苜蓿持续给予补贴。同时组建农技服务队提供全程技术指导，发展粪污资源化利用体系，提升沼液还田利用率，构建“种植- 养殖- 能源”闭环生态，发展资源节约、经济高效、环境友好的奶牛养殖模式，提高综合养殖效益。

 

　　六

 

　　建议政府设立家庭牧场智能化改造专项，通过政策引导与资金扶持，推动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在牧场管理、疫病防控、生产加工等环节的深度应用，构建 “小而精、精而智” 的现代化家庭牧场发展模式，推动产业从单一生产向“数据驱动+ 服务增值”的新型生产关系转型。行业组织搭建数据资源共享平台，为奶牛场提供品种登记、体型鉴定、生产性能测定、遗传评估等群体改良技术服务，实现精准饲养，良种扩繁，提高养殖综合效益的同时，实现终端产品一码溯源，培养消费信心。

 

　　七

 

　　建议构建“家庭农场微一体化- 龙头企业全链化- 区域产业集群化”的多元发展格局，通过纵向融合与横向联动激发产业活力，实现产业资源整合与价值提升，形成兼具灵活性与规模化的现代奶业发展体系。支持家庭牧场开展“种养加微循环一体化”奶业之路，聚焦本地市场需求，发展特色乳制品直供模式。引导家庭牧场跨界联动，推动奶业与旅游、文化等产业融合，发展 “养殖 + 旅游” 模式，建设休闲观光牧场，开展奶牛养殖体验、奶制品加工参观等旅游项目，增加产业附加值。同时，挖掘奶业文化内涵，开发相关文创产品。

 

　　八

 

　　建议家庭牧场从牛群到产品实现种质多样性到产品多元化，细分赛道创新，发展地域特色，逐步针对本地消费市场需求，开发手工酸奶、风味奶酪等民族特色产品，挖掘中国饮食文化潜力。通过社区直供、牧场体验店、同城配送等渠道实现“牧场到餐桌”的直连模式。同时关注牛群种质的多样性，通过引入特色品种或选育A2 等含有特殊功能性基因的牛群，实现快速扩繁，从源头提升产品溢价。建议大型乳品加工企业加大产品研发力度，投资奶酪等附加值更高的产品，逐步调整产品结构。

 

　　建议通过跨界合作的模式，打开消费新赛道，构建更多消费场景，从“产品导向”转向“场景驱动”和“价值共创”，激发多元消费活力，实现消费出圈，合作共赢。引导行业跨界拓展市场空间，提升消费信心，为奶业一体化发展注入新动能。

 

　　建议不断加强乳制品的科谱宣传，多渠道持续宣传饮奶与健康，破除消费认知壁垒，引导奶类消费大众化，民生化。构建系统化、多层次的科学传播体系，推动知识破圈，将科普转化为消费动能。以科普打破消费者的认知天花板，打开消费升级的价值空间。

 

 

　　乳品加工企业垂直一体化模式作为产业架构中核心驱动力，行业龙头企业依托自建优质奶源基地、智能化加工集群及全国性营销网络，实现从牧草种植、科学养殖到市场销售的全链路数字化管控；通过标准化技术输出与质量体系共建，引领中小牧场向集约化、现代化转型升级。

 

　　家庭牧场直销一体化模式以“ 小而精” 的差异化定位，成为奶业发展的重要补充力量。通过构建“养殖 + 特色加工 + 社区直供”的微型产业链闭环，专注于手工奶酪等传统、民族、特色工艺奶产品的研发与生产。借助电商平台、牧场体验店等多元化销售渠道，打造“从牧场到餐桌”的零距离消费场景，精准契合消费者对新鲜、个性化乳制品的品质追求，为市场带来独特的消费体验。

 

　　第三方社会化服务组织依托技术与资源优势，在奶牛场定级、质量检测、生鲜乳交易定价、牛只交易、产品溯源等关键环节提供全链条专业化服务，加速产业链各环节向精细化、协同化方向升级。

 

　　到2030 年，我国奶业产加销一体化模式逐步完善，一体化覆盖率突破75%，形成以乳品加工企业垂直一体化为主，家庭牧场直销一体化为辅的多元模式协同发展，第三方社会化服务组织充分发挥作用，各环节主体形成有效利益链接机制，奶业从“养殖加工割裂”向“产加销价值共同体”逐步转型，产业竞争力迈上新台阶。